匈牙利让我好好看看你（今日东欧） [复制链接]

    在布达佩斯时，一位资深的外国记者曾对我说：“你到匈牙利后，一天可以写一篇稿子，一年后就可以出一本书，10年后兴许一个字也不想写了。”亲身感受，入木三分。时间久了，一是许多东西已司空见惯，觉得不再是新闻；二是了解多了，才知道问题很复杂，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。
    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末，我几乎经历了匈牙利制度剧变的整个过程，接触了当地各阶层人士，深深感受到了这个社会所经历的深刻变革。　
    从异口同声到七嘴八舌
    80年代上半期，匈牙利的国会一年才开4次全会，外国记者可以旁听，休息时可以采访。我每次都去，将其作为大事报道。在多瑙河畔雄伟的国会大厦里，国会代表和领导人个个西装革履，正襟危坐。匈牙利在当时苏欧诸国中算是思想活跃、政治民主的国家，可以发表不同意见，但在会上通过文件时基本上是整齐划一。一位领导人曾对我说：“会下我们免不了针锋相对地争吵，但会上可像是进了教堂般地虔诚。”
    剧变后，只有1000万人口的匈牙利一下子冒出了130多个政党。我问一位朋友，他耸耸肩说：“我们两个人可以成立三个党，A党，B党和AB党。”
    一位很有名气的小农党领导人一家里就有两个党，夫妇都当头，颇像我们“文化大革命”时的状况。各政党的名称也是稀奇古怪：“啤酒党”，“汽车党”……其实，有相当一部分政党根本弄不清自己要干什么，怎么干。组织上的多元化导致政治和思想上的多元化，谁也不听谁，群龙无首。
    一位史学家说：“东欧都是这样，波兰有270多个党派，保加利亚有208个，罗马尼亚有160多个。但物极必反，若干年后绝大部分党自然会生存不下去，有10个足矣！”
    大选时各党都给自己拉选票，但选民们满意的却不多，经常只一半人去投票。我的一些朋友淡漠地说：“对政治不感兴趣，宁可去钓鱼”；“选不选都一样，各党都不怎么样。”由于投票率低，各党得票率也就分散，有1/3的就很不错了，即使是得票最多的党也极难单独组阁，必须在进入议会的党派中寻找执政联盟凑够数，否则提案就会通不过。这些党在选举过程中彼此攻讦，到这时又不得不相互联合，被老百姓讥讽为“拉郎配”或“利益联姻”。
    没有进入政府的在野党起劲地反对执政党。一位在野党领袖明确地对我说，他在议会中的任务就是挑刺，反对执政党的提案，“不管其正确与否，否则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”。议会成了一个唇枪舌剑、争论不休的战场，还经常发生反对党中途退场抗议某一提案的事件。
    一位在剧变前后都当过议员的政治家感慨地说：“党派利益至上，政治上必然短视，弊端显而易见。匈牙利还好，10年换3届政府，波兰10年换了10个总理，保加利亚换了8届政府，能把工作搞好？”西方记者称他们还处在“幼儿园水平”，普遍认为东欧议会制度的成熟需要一个长期过程。
    从全民所有到一无所有
    匈牙利剧变前80%的财产归全民和国家所有。剧变后经济上的最大变革是私有化，绝大多数国营企业或是股份化，或是卖给西欧一些跨国公司。土地私有化是通过“补偿券”的办法来实现的。我有位朋友原是合作社主席，他们的合作社有310名社员，2200公顷土地，1989年人均收入合1000美元。土地私有化一下子就把合作社瓦解了，过去几十年从事单一专业工作的社员无所适从，连生活都没了保障。他们十几个人又按土地及劳力重新组织起来，但目前的收入还不到当年的60%。他指着三居室的房子说：“这是70年代后期盖的，现在连翻修的钱都没有。”
    匈牙利的农业在剧变前是东欧国家的样板，人均粮食产量达1300公斤，1/3农产品可供出口，现在全国农业总产值只有过去的72%。这位朋友说，“农业要靠规模经济，我们不是前进了，而是倒退到资本主义的初级阶段。要是立即加入欧盟，非把我们摧垮不可。”另一位朋友说：“过去说是全民有所或集体所有，其实没有一样是我的。积极性、效率不高是普遍现象。但现在连所有制的名份都没有了，名副其实一无所有。要是没有土地分红，那就只能卖劳力了。”
    工业企业变化更大。现在匈牙利国民生产总值的3/4来自私营企业，其中相当部分来自外资企业。私有化的直接后果就是多数人变得一无所有，有的企业中所谓的股份也是微不足道。大部分财产落入少数人手里，也有相当一部分被西欧跨国公司买走。工厂倒闭和出售后，大批裁员，形成了近40多年来最庞大的失业大军，东部地区失业率高达15—20%。匈牙利今年规定最低工资为4万福林（1美元约合286福林），退休金大多合120—200美元。退休金领取者占总人口的1/4，日子不太好过。
    当然，也有在这个体制中获利的。据税务局统计，近几年匈牙利自报年收入最多的为228亿福林。我的一个熟人10年中做生意积累了近400万美元资金，开着一家三层超市。他坐在布达佩斯玫瑰坡新豪宅的客厅里，翘着二郎腿说：“我是起步早，机会好，拼命干，也累得要命。”据统计，这部分人占全国人口的5—10%。人们对这种两极分化现象的解释大相径庭。一位财政部长说：“我们要让一些人先富起来。一个年收入80万美元的人我能收他一半的税，给几百个退休者；你不让他富，就没有税可收，穷人怎么办？自然，我希望每人都富裕，一张桌子四条腿一样长，桌子才会平稳，社会也一样。”
    物质丰富和精神贫乏
    10年中，匈牙利从外表到人们内心都有极大变化。从大街上看确实比过去繁荣了。匈牙利在东欧国家属中上水平，人均GDP是4650美元，接近世界平均水平，在东欧低于斯洛文尼亚和捷克，高于其他国家。90%以上的住房和小汽车是私人的，人均住房26平米，11%家庭有第二套住房或外地别墅，40%的家庭拥有汽车。西欧人开的超市里商品琳琅满目，进口货应有尽有；但地铁口，大街上，乞丐随处可见。两极分化非常严重。
    一位经济学家对我解释说，现在整个世界都在变，而且变得很快，匈牙利也得变，不变也不行，而且某些方面还跟不上世界的发展，人们自然有意见。同西欧相比距离就更大，人均GDP只有欧盟的1/5，平均工资只有1/5至1/10。东西欧地理上连在一起，人员交往密切，相互很了解，因此匈牙利人不满情绪大，政府压力也大，发展经济的任务十分繁重，这也是过去经济改革的主要原因，也是“回归欧洲”的内涵。一位西方人士称东欧目前是“没有资本的资本主义国家，还是过渡阶段”。一位心理学家这么形容，许多人以为剧变后的资本主义一定是个“富裕漂亮的新娘”，可掀开盖头一看，却是一个“又穷又丑的老太婆”。人们把希望寄托在剧变上，而且希望立竿见影。这种心情可以理解，但毕竟是不现实和幼稚的。匈牙利有1/5穷人，即生活在贫困线以下。他们看见部分人迅速富起来，心理出现不平衡，造成现实和希望之间的鸿沟。这种鸿沟一旦超过心理负荷，就会造成犯罪、自杀、抢劫等社会问题。人们抱怨今不如昔，尤其是老人的怀旧，也是人之常情。但是，对于30岁以下的年轻人来说，过去已经成为历史，他们觉得世界本来就是如此。
    一位大学老教授说，最麻烦的是人们思想的空虚和精神贫乏。过去的理论不再适用，新的又没有形成，人们无所适从。所以宗教又再度时髦。过去的社会好像是一潭比较平静的水，虽说穷些，但比较干净，稳定，平均，踏实；现在的社会好像被人搅乱了一样，沉渣泛起，鱼龙混杂，搅得人人心神不定，个个心力交瘁。自然，浑水摸鱼的也大有人在。
    这些年，匈牙利社会治安差、人际关系不好，我是深有体会。80年代我在这里从未丢过东西，90年代房门被撬过，钱包被偷过，最后连挂着外交牌子的宝马车也被盗走，每次外出都提心吊胆。我们驻外机构好几辆车被盗，华人财物也有被抢的。就连匈牙利总理的保姆乘坐的车子也险些被人抢走。由于大家都向钱看，人际关系也变得淡漠。个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，但毋庸置疑，匈牙利政治、经济、社会的变化是其主要原因。（摄影　周东耀）
    图片：
    1、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鸟瞰
    2、布达佩斯内城
    3、匈牙利人的婚礼